第二十五回 内忧外患
周伯通抬头见□顶无旗,不禁一怔,他只道金轮法王必在四周伏下高手拦截,便可 乘机打个落花流水,大畅心怀,万料不到王旗竟然不升,放眼四顾,但见千营万帐,重 重叠叠,却到那□找去? 赵志敬迎上前去,正要招呼,转念一想:「此时即行上前告知,他见好不深。要先 让他遍寻不获,无可奈何,沮丧万状,那时我再说出王旗所在,他才会大大的承我之情 。」於是隐身一座营帐之後,注视周伯通动静。只见他纵身而起,扑上旗□,一手在旗 捍上一撑,又已跃上数尺,双手交互连撑,迅即攀上旗□之顶。赵志敬暗暗骇异:「周 师叔祖此时就算未及百龄,也己九十,虽是修道之士,总也不免筋骨衰迈,步履为艰, 但他身手如此矫捷,尤胜少年,真乃武林异事。」 周伯通跃上旗□,游目四顾,只见旌旗招展,不下数千百面,却就是没那面王旗。 他恼起上来,大声叫道:「金轮法王,你把王旗藏到那□去了?」这一声叫喊中气充沛 ,在旷野间远远传了出去,连左首丛山之中也隐隐有回声传来。法王早已向忽必烈禀明 此事,通传全军,因此军中虽然听到他呼喝,竟是寂静无声。 周伯通又叫:「法王,你再不回答,我可要骂了。」隔了半晌,仍是无人理睬。周 伯通骂道:「臭金轮,狗法王,你这算甚麽英雄好汉?这是缩在乌龟洞□不敢出头啊! 」 突然东边有人叫道:「老顽童,王旗在这□,有本事便来盗去。」周伯通扑下旗□ ,急奔过去,喝问:「在那□?」但那人一声叫喊之後,不再出声。周伯通望著无数营 帐,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。 猛听得西首远远有人杀猪地大叫:「王旗在这□啊,王旗在这□啊!」周伯通一溜 烟般奔去。那人叫声不绝,但声音越来越低,周伯通只奔了一半路程,叫声便断断续续 ,声若游丝,终於止歇,实不知叫声发自从那一座营帐。周伯通哈哈大笑,叫道:「臭 法王,你跟我捉迷藏吗?待我一把火烧了蒙古兵的大营,瞧你出不出来?」 赵志敬心想:「他倘若当真放火烧营,那可不妙。」忙纵身而出,低声道:「周师 叔祖,放不得火。」周伯通道:「啊,小道士,是你!干麽放不得火?」赵志敬信口胡 言:「他们要故意引你放火啊。这些营帐中放满了地雷炸药,你一点火,乒乒乓乓,把 你炸得□骨无存。」周伯通吓了一跳,骂道:「这诡计倒也歹毒。」 赵志敬见他信了,心下大喜,又道:「徒孙探知他们的诡计,生怕师叔祖不察,心 □急得不得了,因此守在这□。」周伯通道:「嗯,你倒好心。要不是你跟我说,老顽 童岂不便炸死在这儿了?」赵志敬低声道:「徒孙还冒了大险,探得了王旗的所在,师 叔祖随我来就是。」不料周伯通摇头道:「说不得,千万说不得!我若找不到,认输便 是。」打赌盗旗,於他是件好玩之极的游戏,如由赵志敬指引,纵然成功,也已索然无 味,这种赌赛务须光明磊落,鬼鬼祟祟实乃大忌。 赵志敬碰了个钉子,心中大急,突然想起:「他号称老顽童,脾气自然与众不同, 只能诱他上钩。」便道:「师叔祖,既是如此,我可要去盗旗了,瞧是你先得手,还是 我先得手。」说著展开轻身功夫,向左首群山中奔去,奔出数丈,回头果见周伯通跟在 後面。他迳自奔入第三座小山,自言自语:「他们说藏在两株大榆树之间的山洞中,那 □又有两株大榆树了?」故意东张西望的找寻,却不走近法王所说的山洞。忽听得周伯 通一声欢呼:「我先找到了!」向那两株大榆树之间钻了进去。 赵志敬微微一笑,心想:「他盗得王旗,我这指引之功仍是少不了,何况我阻他放 火,他还道真的於他有救命之恩。这比之法王的安排尤胜一筹。」心下得意,拔足走向 洞去。 猛听得周伯通一声大叫,声音极是惨厉,接著听他叫道:「毒蛇!毒蛇!」赵志敬 大吃一惊,已经踏进了洞口的右足急忙缩回,大声问道:「师叔祖!洞□有毒蛇麽?」 周伯通道:「不是蛇……不是蛇……」声音却已大为微弱。 这一著大出赵志敬意料之外,忙在地下拾了根枯柴,取火摺点燃了向洞□照去,只 见周伯通躺在地下,左手抓著一块布旗,不住挥舞招展,似是挡架甚麽怪物。赵志敬惊 问:「师叔祖,怎麽啦?」周伯通道:「我给……给毒物……毒物……咬中了……」说 到这□,左手渐渐垂下,已无力挥动旗帜。 赵志敬见他进洞受伤,不过是顿刻之间,心想以他的武功,便是伤中要害,也不致 立时不支,那是甚麽毒物,竟然如此厉害?又见周伯通手中所执布旗只是一面寻常军旗 ,实非王旗,更是心寒:「原来那法王叫我骗他进洞,却在洞□伏下毒物害他性命。」 这时只求自己逃命要紧,那□还顾得周伯通死活,也不敢察看他伤势如何、是何毒物, 将火把反手一抛,转身便逃。 火把没落到地,突在半途停住,却是有人伸手接住,只听那人说道:「连尊长竟也 不顾了吗?」声音清柔,如击玉罄,白衣姗姗,正是小龙女的身形,火把照出一团亮光 ,映得她玉颜娇丽,脸上却无喜怒之色。这一下吓得赵志敬脚也软了,张口结舌,那□ 还说得出话来?万料不到她竟在自己身後如此之近,满心想逃,便是不能举步。 其实小龙女远远监视,赵志敬一举一动全没离开她目光。他引周伯通上山,小龙女 便跟在其後。周伯通自然知道,但并不理会,赵志敬却是茫然未觉。 当下小龙女举起火把,向周伯通身上照去,只见他脸上隐隐现出绿气。她从怀中取 出金丝手套戴上,提起他手臂一看,不禁心中突的一跳,只见三只酒杯口大小的蜘蛛, 分别咬住了周伯通左手三根手指。 蜘蛛模样甚是怪异,全身条纹红绿相间,鲜艳到了极处,令人一见便觉惊心动魄。 她知任何毒物颜色越是鲜丽,毒性便越厉害。三只蜘蛛牢牢咬住周伯通的手指,她拾起 一根枯枝去挑,连挑几下均没挑脱,当即右手一扬,三枚玉蜂针射出,登时将三只蜘蛛 刺死。她发针的劲力用得恰到好处,刺死蜘蛛,却没伤到周伯通皮肉。 原来这种蜘蛛叫作「彩雪蛛」,产於西藏雪山之顶,乃天下三绝毒之一。金轮法王 携之东来,有意与中原的使毒名家一较高下。那日他到襄阳行刺郭靖,没想到使毒,并 未携带彩雪蛛。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後回到大营,恨怒之馀,便取出藏放彩雪蛛的金 盒放在身边,只盼再与李莫愁相遇,便请她一尝西藏毒物的滋味。也是机缘巧合,既与 周伯通打赌盗旗,又遇上了这个一心想当掌教的赵志敬,便在山洞中放了一面布旗,旗 中裹上三只毒蜘蛛。这彩雪蛛一遇血肉之躯,立即扑上咬啮,非吸饱鲜血,决不放脱, 毒性猛烈,无药可治,便法王自己也解救不了。他不肯贴身携带,便怕万一有甚疏虞, 为祸非浅。 小龙女这玉蜂针上染有终南山上玉蜂针尾的剧毒,毒性虽不及彩雪蛛险恶,却也著 实厉害,尖针入体,彩雪蛛身上自然而然的便产出了抗毒的质素。毒蛛捕食诸般剧毒□ 豸,全凭身有这等抗毒体液,才不致中毒。毒蛛的抗毒体液从口中喷出,注入周伯通血 中,只喷得几下,已自毙命跌落。幸而小龙女急於救人,又见毒蛛模样难看,不敢相近 ,便发射暗器,歪打正著,恰好解救了这天下无药可解的剧毒。 小龙女见三只彩雪蛛毛茸茸的死在地下,红绿斑斓,仍是不禁心中发毛;又见周伯 通僵卧不动,显已毙命。她对周伯通实是好生感激,常想当日若不是他将杨过引入绝情 谷,自己便己与公孙止成婚,事後念及,往往全身冷汗淋漓,胆战心悸。不料他竟丧命 於此,心下甚是伤感。突然之间,只见周伯通左手舞了几下,低声道:「甚麽东西咬我 ,这麽……这麽厉害?」想要撑持起身,但上身只仰起尺许,复又跌倒。 小龙女见他未死,心中大喜,举火把四下察看,不再见有蜘蛛纵迹,这才放心,问 道:「你没死麽?」周伯通笑道:「好像还没有死透,死了一大半,活了一小半……哈 哈……」他想纵声大笑,但立时手脚抽搐,笑不下去。 却听得洞外一人纵声长笑,声音刚猛,轰耳欲聋,跟著说道:「老顽童,你王旗盗 到了麽?今日的打赌是你胜了呢,还是我胜了?」说话的正是金轮法王。 小龙女左手在火把上捏,火把登时熄灭,她戴有金丝手套,兵刃烈火,皆不能伤。 周伯通低声道:「这场玩耍老顽童输定了,只怕性命也输了给你。臭法王,你这毒蜘蛛 是甚麽家伙,这等歹毒?」这几句话悄声细语,有气没力,但法王隆隆的笑声竟自掩它 不下。法王暗自骇然:「他给我的彩雪蛛咬了,居然还不死,这几句话内力深厚,非我 所及。幸好中我之计,去了一个强敌。他此刻虽还不死,总之也挨不到一时三刻了。」 周伯通又道:「赵志敬小道士,你骗我来上了这个大当,吃□扒外,太不成话。你 快去跟丘处机说,叫他杀了你罢!」赵志敬站在洞外,躲在法王身後,只听得毛骨悚然 ,暗想:「这事我岂能去跟丘师伯说?」法王笑道:「这个赵道士很好啊。咱们王爷要 启禀大汗,封他作全真教掌教真人呢。」暗想:「周伯通之死,这赵道士脱不了干系, 从此终身受我挟制。此人才识平庸,也不想想周伯通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物,辈份虽 尊,丘处机等岂能把他的言语当真?怎能凭老顽童几句话就让你当全真教掌教?」 周伯通大怒,呸的一声。他体内毒性虽已消去大半,但彩雪蛛的剧毒绝非人所能抗 ,一丝一忽的微量即足以屠灭多人。周伯通真气略松,又晕了过去。 小龙女道:「金轮法王,你打不过人家,便用这种毒物害人,像不像一派宗主?快 拿解药出来救治周老爷子!」 法王隔洞望见周伯通晕去,只道他毒发而毙,大是得意,暗想凭你这小小女子怎奈 何得我?想起赵志敬日间言语相激,说自己曾败在她的手下,决意亲手将她擒住,显显 威风,当即冲向山洞,左掌一扬,右手探出,向小龙女抓去,说道:「解药来了,好好 拿著。」小龙女右手挥处,玎玲玲一阵轻响,金铃软索飞出,疾往他「期门穴」点去。 法王心想:「今日我若再擒你不到,岂不教那姓赵的道士笑话。」幌身避开金铃, 探手入怀,已是双轮在手,相互撞击,当的一声巨响,震人耳鼓。小龙女一点不中,兜 转软索,□地点他後心「大椎穴」,这一下变招极快极狠。法王跃起数尺,赞道:「如 你这等功夫,女中罕见!」 两人夹洞相斗,瞬息间拆了十馀招。法王倘若恃力抢攻,小龙女原是难以抵挡,但 他数日前攻进山洞,足底为冰魄银针刺伤,险些送了性命,小龙女武功与李莫愁全是一 路,而招数巧妙尤在李莫愁之上,前事不忘,後事之师,他那肯重蹈覆辙?何况洞中尚 有毒蛛,若给咬上了,非立时送命不可,是以虽然焦躁,却不冒险强攻。黑夜之中,但 听得铅轮橐橐,银轮铮铮,夹著金铃玲玲之声,宛似敲击乐器。 赵志敬远远站著,听著两人的兵刃声响,心中怦怦乱跳,想起师叔祖之死虽非自己 有意加害,总是卸不了罪责,这等弑尊逆长之事,於武林任何门派均是罪不容诛,倘若 法王果能将小龙女杀了,自是大妙,但若竟是小龙女获胜,又或给她脱身逃走,消息自 然传出,那便如何是好?他一步步的後退,手持剑柄,身子禁不住发颤,听著双轮与金 铃之声越来越密,不由得汗流浃背,湿透道袍。 法王武功虽然远胜小龙女,但轮短索长,不入山洞,终究难以取胜,转眼间已拆到 六七十招,兀自制不住对方。小龙女见周伯通躯在地下一动不动,多半是没命的了,想 要设法救助,却那□缓得出手来?二人在黑暗中相斗,她目光锐敏,比法王多占了便宜 ,眼见法王挥轮向右斜砸,右方露出空隙,当即回转金铃软索,点向他右胁,同时左手 扬动,十馀玉蜂针向他上中下三盘射了过去。 这一下相距既近,玉蜂针射出时又是无声无息,法王待得发觉,玉蜂针距身已不逾 尺,也亏他武功委实非同小可,危急中翻转银轮,卷住了金铃软索,同时双足力撑,呼 的一响,身子拔起丈馀,十馀枚玉蜂针尽数在脚底飞过。仓卒间使力过巨,身子拔高, 双臂上扬,银铅双轮连著金铃软索一齐脱手飞上半空。轮声呜呜,铃声玎玎,直响上天 空十馀丈处。星光下但见一团灰光,一团银光,夹著一条长索激飞而上。 小龙女不待他落地,又是一把玉蜂针射出。法王身在半空,武功再强,也是无法闪 避,此时相距虽远,情势却更凶险。 但法王跃起之时,早料到敌人必会跟著进击,双手抓住胸口衣襟向外力分,嗤的一 响,长袍撕为两片,恰好玉蜂针於此时射到,他舞动两片破衣,数十枚细针尽数刺入衣 中。他哈哈一笑,双足著地,抛去破衣,伸手接住了空中落下的双轮。这两次脱险,都 是仗著绝顶武功加以聪明机变,於千钧一发之际逃得性命,却也因此夺得了小龙女的兵 刃。 他脚一落地,立即抢到洞口,笑道:「龙姑娘,你还不投降?」他生怕小龙女在洞 中设伏,不敢便此走进。小龙女却不知他有所顾忌,自己兵刃既失,玉蜂针也已十去其 九,只得手心□扣著一把仅馀的金针,躲在洞口一旁,默不作声。 法王等了片刻,不见动静,当下心生一计,双轮交在右手,左手拾起两片破衣,突 然双轮著地掷出,一前一後,抛进了山洞之内数尺,身子一幌,双足已踏在轮上,以防 地下插有毒针,跟著破衣飞舞,挥成一道布障挡在身前。他两片破衣上钉了数十枚玉蜂 针,已成为一件厉害兵刃,笑道:「别人有狼牙棒,龙姑娘,你试试我狼牙布的厉害。 」一言甫毕,突然手上一紧,半截长袍竟已被小龙女抓住。她戴著金丝手套,莫说狼牙 布,便当真是狼牙棒也敢赤手夹夺。 法王这一下出其不意,急忙运劲回夺,就这麽微微一顿之间,小龙女满手金针已激 射而出。法王暗叫不好,情急智生,随手抓起躺在地下的周伯通在身前一挡,跟著一招 「倒踩七星步」,急窜出洞。饶是他一生数经大敌,但这一次生死系於一线,也不禁吓 得满手都是冷汗,远远站在洞外喘息。 那二十馀枚玉蜂针尽数钉在周伯通身上。小龙女微微叹息,心想你身死之後,□身 还要受罪,不料忽听得周伯通叫道:「好痛,好痛,甚麽东西又来咬我?」小龙女又惊 又喜,问道:「周伯通,你还没死麽?」她不懂礼法,出口便是呼名道姓。 周伯通道:「好像已经死了,可是又活了转来。不知是没死得透呢,还是没活得够 。」小龙女道:「你没死便好了,那法王好凶恶,我打他不过。」取出吸铁石,将他身 上所中的玉蜂针一枚枚的吸出。周伯通骂道:「法王这狗贼真不讲道理,乘我死了还没 还魂,便用这些瞧不见的细针来扎我。」小龙女不住手的跟他取针,他便不停口的骂人 。 小龙女微微一笑,道:「周伯通,这些针是我扎你的。」於是将适才激斗的经过简 略说了,又问:「我这玉蜂针上□有蜂毒,你身上难不难过?」周伯通道:「舒服的很 ,你再扎我几下。」小龙女还道他是说笑,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瓶,说道:「这瓶玉 蜂蜜可解我这金针之毒,你喝一点便好啦。」周伯通连连摇手,说道:「不,不!你这 些针扎在身上很舒服,似乎正是那毒蛛的克星。」 小龙女想那老顽童又在胡说八道,但见他坚不肯服,也就不加勉强,看来这怪老头 儿内功深不可测,连毒蛛也害他不死,中了玉蜂针自然也是无碍。其实蜜蜂刺上之毒虽 然毒性厉害,却能治疗多种疾病,於风湿等症更有神效,是以天下凡养蜂之人,决无风 湿。但小龙女与周伯通均不明医理,不知玉蜂针以毒攻毒,竟使彩雪蛛的毒性又解了不 少。 法王在洞外听得周伯通说话,竟然神完气足,宛若平时,更是骇然,暗想此人真难 道是神仙不成?乘著他元气未复,须得痛下杀手结果了他,否则日後岂能再有这等良机 。适才进洞不成,连银铅双轮也失陷在内,於是挥动小龙女的金铃软索,叫道:「龙姑 娘,我借你的兵刃使使。」用力一抖,将软索挥进洞来。他武功已臻化境,任何兵刃均 能运转自如,小龙女这软索虽然怪异,但他当作软鞭来用,居然也使得虎虎生风,而且 发自远处,不怕对方以金针突袭。 小龙女童心忽起,拾起地下的银铅双轮,铮的一声互击,叫道:「好,咱们便掉换 了兵刃打一架。」右臂平伸推出,手臂突感酸软,竟然推不到尽头。这铅轮看来不大, 份量却著实不轻,小龙女一推出便感不支,当即缩回,将双轮护在胸前。 法王瞧出便宜,突然欺上,长臂□伸,便来抢夺双轮。小龙女退了一步,左手银轮 掷出。她掷轮只是虚招,乘著那一掷之势,数十枚玉蜂针又已射出。这些玉蜂针均是从 周伯通身上起出,毒性已消了大半,便是射在身上也无大碍。法王这次早有防备,不接 银轮,便即向旁跃开,数十枚玉蜂针尽数打空。 周伯通哈哈大笑,道:「好,这贼秃过来,你便用小针扎他。再过一会,我元气一 复,这就出去抓他来打屁股。」小龙女道:「唉,我的玉蜂针都打完啦,一枚也不□了 。」周伯通一愕,搔头道:「这可有点儿难搅。」他二人一老一小均是无机心,想到甚 麽,口中便说了出来。 金轮法王满腹智谋,但不知周伯通和小龙女的性情,不信天下竟有人会自暴甚弱, 心想:「你说玉蜂针打完了,我怎会上这个当?定是想诱我近前,另使古怪法道射我。 」小龙女坦然直说,反使法王不敢贸抢攻,加之他日前在山洞内中了杨过之计,想起尼 摩星自断双足之惨,竟自十二分的郑重起来。 一耗两耗,天色渐明。周伯通盘膝端坐,要以上乘内功逼出体内的馀毒。可是那彩 雪蛛的毒性猛恶绝伦,他每一运气,胸口便烦恶欲呕,自顶至肿,无处不是麻□难忍, 不运气却反而无事,连试三次都是如此,废然叹道:「唉,老顽童这一次可不好玩了! 」 法王在外偷窥,却不知他有这等难处,暗想:「不好,这老头儿在运内功了!」心 念一动,从怀中取出那只盛放彩雪蛛的金盒来,掀开盒盖,盒中十馀只彩雪蛛蠕而动, 其时朝阳初升,照得盒中红绿斑斓,鲜艳夺目。法王从金盒旁取出一只犀牛角做的夹子 ,挟起一根蛛丝,轻轻一甩,蛛丝上带著一只彩雪蛛,黏在山洞口左首。他连挟连甩, 将盒中毒蛛尽数放出,每只毒蛛带著一根蛛丝,黏满了洞口四周。盒中毒蛛久未□食, 饥饿已久,登时东垂西挂,结起一张张的蛛网,不到半个时辰,洞口已被十馀张蛛网布 满。 当毒蛛结网之时,小龙女和周伯通看得有趣,均未出手干预,到得後来,一个直径 丈馀的洞口已满是蛛网,红红绿绿的毒蛛在蛛网上来往爬动,只瞧得心烦意乱。 小龙女低声道:「可惜我的玉蜂针打完了,不然一针一个,省得这些毒蜘蛛在眼前 爬来爬去的讨厌。」周伯通拾起一枝枯枝,便想去揽蛛网,忽见一只大蝴蝶飞近洞口, 登时被蛛网黏住。本来昆□落人蛛网,定须挣扎良久,力大的还能毁网逃去,但这只蝴 蝶躯体虽大,一碰到蛛丝立即昏迷,动也不动。小龙女心细,叫道:「别动,蛛丝有毒 。」周伯通吓了一跳,急忙抛下枯枝。原来法王放毒蛛封洞,并非想以这些纤细的蛛网 阻住二人,倒是盼望他们出手毁网,游丝上下,免不了身上沾到一二根,剧毒便即入体 。 周伯通看了一会毒蛛吃蝴蝶,又盘膝坐下,心想:「反正我玄功一时不易恢复,多 坐一会倒也不错。」小龙女却想:「这僵持之局不知何时方了?又不知道老顽童身上的 毒性去尽没有?」问道:「你运功去毒,再有一天一晚可够了麽?」周伯通叹道:「别 说一天一晚,再有一百天一百晚也不管用。」小龙女惊道:「那怎生是好?」周伯通笑 道:「那贼秃若肯送饭给咱们吃,在这山洞中住上几年,也没甚麽不好。」 小龙女道:「他不肯送饭的。」叹了口气,道:「倘若杨过在这儿,我便在这山洞 中住一辈子也没甚麽。」周伯通怒道:「我甚麽地方及不上杨过了?他还能比我强麽? 我陪著你又有甚麽不好?」他这两句话不伦不类,小龙女却也不以为忤,只淡淡一笑, 道:「杨过会使全真剑法,我和他双剑合璧,便能将这和尚杀得落荒而逃。」周伯通道 :「哼,全真剑法有甚麽了不起?我难道不会使?杨过能胜得我麽?」小龙女道:「我 们这双剑合璧,叫作玉女素心剑法,要我心中爱他,他心中爱我,两心相通,方能克敌 制胜。」 周伯通一听到男女之爱,立时心惊肉跳,连连摇手,说道:「休提,休提。我不来 爱你,你也千万别来爱我。我跟你说,在山洞中住了几年也没甚麽大不了。当年我在桃 花岛山洞中孤零零的住了十多年,没人相伴,只得自己跟自己打架,现今跟你在一起, 有说有笑,那是大不相同了。」他自得其乐,意想在洞中作久居之计。 小龙女奇道:「自己跟自己打架?怎生打法?」周伯通大是得意,於是将分心二用 左右互搏之术简略说了。小龙女心中一动:「若我学会此术,左手使全真剑法,右手使 玉女剑法,那岂不是双剑合璧,成了玉女素心剑法?就只怕这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学会 。」说道:「这功夫很难学罢。」周伯通道:「说难是难到极处,说容易也容易之至。 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,有的人只须几天便会了。你识得郭靖与黄蓉两个娃娃麽?」小 龙女点点头。周伯通道:「你说他两人是谁聪明些?」 小龙女道:「郭夫人千伶百俐,我听过儿说道,当世只怕无人能及得上她的聪明智 慧。郭大侠的资质却平常得紧。」周伯通笑道:「甚麽『平常得紧』?简直蠢笨得紧。 你说我是聪明呢还是傻?」小龙女笑道:「我瞧你年纪虽然不小,仍是傻□不几,说话 行事,有点儿疯疯癫癫。」 周伯通拍手道:「是啊,你这话一点儿也不错。这左右互搏之术是我想出来的,後 来我教了郭靖兄弟,他只用几天功夫便学会了。但他转教他的婆娘,你别瞧黄蓉这女孩 儿玲珑剔透,一颗心儿上生了十七八个窍,可是这们功夫她便始终学不会。我还道郭靖 傻小子教得不对,後来老顽童亲自教她,那知道她第一课『左手画方,右手画圆』便画 来画去不像。所以啊,有的人一学便会,有的人一辈子学不了。好像越是聪明,越是不 成。」 小龙女道:」难道蠢人学功夫,反而会胜过聪明人?我可不信。□周伯通笑嘻嘻的 道:」我瞧你品貌才智,和那小黄蓉不相上下,武功也跟她差不远。你既不信,那你便 用左手食指在地下画个方块,右手食指同时画个圆圈。□小龙女依言伸出两根食指在地 下划画,但画出来的方块有点像圆圈,圆圈却又有点像方块。周伯通哈哈大笑,道:」 是麽?你这一下便办不到。□ 小龙女微微一笑,凝神守一,心地空明,随随便便的伸出双手手指,左手画了一个 方块块,右手画了一个圆圈,方者正方,圆者浑圆。 周伯通大吃一惊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过了半晌,才道:「你从前学过的麽?」 小龙女道:「没有啊,这又有甚麽难了?」周伯通搔著满头白发,道:「那你是怎麽画 的?」小龙女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心□甚麽也不想,一伸手指便画成了。」随即左手写 了「老顽童」三字,右手写了「小龙女」三字,双手同时作书,字迹整整齐齐,便如一 手所写一般。周伯通大喜,说道:「这定是你从娘胎□学来的本领,那便易办了。」於 是教她如何左攻右守,怎生右击左拒,将他在桃花岛上领悟出来的这门天下无比的奇功 ,一古脑儿说了给她听。 其实这左右互搏之技,关键诀窍全在「分心二用」四字。凡是聪明智慧的人,心思 繁复,一件事没想完,第二件事又涌上心头。三国时曹子建七步成诗,五代间刘郧用兵 ,一步百计,这等人要他学那左右互搏的功夫,便是要杀他的头也学不会的。小龙女自 幼便练摒除七情六欲的扎根基功夫,八九岁则已练得心如止水,後来虽痴恋杨过,这功 夫大有损耗,但此刻心灵痛受创伤,心灰意懒之下,旧日的玄功竟又回复了八九成。她 所修习的古墓派内功乃当年林朝英情场失意之後所创,与她此时心境大同小异,感应一 起,顿生妙悟,周伯通一加指拨,她立时便即领会。只因周伯通、郭靖、小龙女均是淳 厚质□、心无渣滓之人,如黄蓉、杨过、朱子柳辈,那就说甚麽也学不会了。 周伯通身上毒性未除,但口讲指划,说得津津有味。小龙女不住点头,暗自默想如 何右手使玉女剑法,左手使全真剑法,只几个时辰,心中豁然贯通,说道:「我全懂啦 。」双手试演数招,竟然圆转如意。周伯通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只叫:「奇怪!奇怪! 」 法王和赵志敬守在洞外,但听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,有讲有笑,侧耳倾听,只 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,全然不明其中之意。 小龙女一抬头,见两人正自探头探脑的窥望,站起身来,说道:「咱们走罢!」周 伯通一呆,问道:「那□去?」小龙女道:「出去把贼秃抓来,逼他给你解药。」周伯 通拉了拉自己的大胡子,道:「你准打赢他了?」 说到此处,忽听得嗡嗡声响,一只蜜蜂黏上了蛛网,不住出力挣扎。先前一只大蝴 蝶一触蛛丝便即昏晕,这蜜蜂身躯甚小,却似不怕彩雪蛛的毒性,蛛网竟给撕出了一个 破洞。一只面目狰狞的毒蛛在旁虎视眈眈,却不敢上前放丝缠绕,过了良久,蜜蜂才不 支晕去,那毒蛛扑上便咬。 小龙女在古墓中饲养成群玉蜂,和蜜蜂终年为伴,驱蜂之术固然甚精,且把蜂儿视 作朋友一般,眼见蜜蜂有难,心中大是不忍,突然转念:「毒蛛形貌虽恶,我的蜂儿未 必便怕它们了。」从怀中取出玉瓶,右手伸掌握住,拔开瓶塞,潜运掌力,热气从掌心 传入瓶中,过不多时,一股芬芳馥郁的蜜香透过蛛网送了出去。 周伯通奇道:「你干甚麽?」小龙女道:「这是个顶好玩的把戏,你爱不爱瞧?」 周伯通大喜,连叫:「妙极!」又问:「那是甚麽把戏?」小龙女微笑不答,只是催动 掌力。 此时山谷间野花盛开,四下□采蜜的野蜂极多,闻到这股甜蜜的芳香,登时从各处 飞涌而至。一只只野蜂不住的冲向山洞,一黏上蛛网,便都挣扎撕扯,有的给毒蛛咬死 ,有的却在毒蛛身上刺了一针。彩雪蛛虽是天下的至毒,但蜂毒中得多了,即便渐渐僵 硬而死。 周伯通只瞧得手舞足蹈,心花怒放。洞外的金轮法王和赵志敬却是目瞪口呆,不知 所措。其时彩雪蛛尚占上风,毒蛛只死了三只,蜜蜂却有四十馀只毙命,但野蜂越聚越 多,起初还只三四只、五六只零零落落的赶来,到後来竟是成群结队,数十只、数百只 一窝一窝的涌到,片刻之间洞口的蛛网尽皆冲烂,十馀只毒蛛也尽数中刺僵毙。赵志敬 吃过蜜蜂的大苦头,眼见情势不妙,忙悄悄溜入树丛,远远避开。法王却可惜彩雪蛛难 得,这一役莫名其妙的全军覆没,还道野蜂有合群之心,同仇敌忾,和毒蛛相斗,却不 知乃是小龙女召来,兀自寻思如何逼周伯通和小龙女出洞,结果二人性命。 小龙女将小指指甲伸入玉瓶,挑了一点蜂蜜向法王弹去,左手食指向他左边一点, 右边一点,口中呼啸吆喝。几千只野蜂转身出洞,向他冲去。 法王一惊非同小可,急忙向前飞窜。他轻身功夫了得,野蜂飞得虽快,他身法更快 ,霎时间已窜出十馀丈外。但见他犹似一溜黑烟,越奔越远,野蜂追赶不上,便各自散 了。 小龙女连连顿足,不住口的叫道:「可惜,可惜!」周伯通道:「可惜甚麽?」小 龙女道:「给他逃走啦,没抢到解药。」原来她驱赶蜜蜂分从左右包抄,要将法王围住 ,可没想到这些野蜂乃鸟合之众,东一窝西一窝的聚在一起,决不能和她古墓中养驯的 玉蜂相比,要它们一时追刺敌人,倒还可以,至於左右包抄、前後合围这些精微的阵势 ,野蜂便无能为力了。但周伯通已佩服得五体投地,深觉这玩儿意儿比他生平所见所玩 任何戏耍都强得多,鼓掌大赞,全忘了身上中毒未解。 小龙女见洞口蛛丝已除,窜出洞去,招手道:「出来罢!」周伯通跟著跃出,但身 在半空,突然重重跌落,叹道:「不成,不成!力气使不出来。」猛地□全身打战,牙 齿互击,格格作响,这一跌之下,引动彩雪蛛的馀毒发作出来,犹似身坠万丈冰窖,酷 寒难当,嘴唇和脸孔渐渐发紫,一丛白胡子连连摇幌。 小龙女惊问:「周伯通,你怎麽啦?」周伯通不住发抖,颤声道:「你……你快用 那针儿扎我……扎我几下。」小龙女道:「我的针上有毒啊。」周伯通道:「便……便 是……有毒……有毒的好。」 小龙女想起适才野蜂与毒蛛的恶战,心道:「莫非蜂毒正是蛛毒的克星?」从地下 拾起一枚玉蜂针,试著在他手臂上刺了一下。周伯通叫道:「妙啊!快再刺。」小龙女 连刺几下,听他不住的叫好,眼见针上毒性已失,於是换过一枚。一共刺了十馀针,周 伯通不再打战,舒了一口气,笑道:「以毒攻毒,众妙之门。」试著一运气,却觉体内 馀毒仍未去尽,猛地一拍膝盖,叫道:「龙姑娘,你针上的蜂毒不够,而且不大新鲜。 」小龙女笑道:「那我便叫野蜂来叮你。」周伯通道:「多谢之至,快快叫罢!」 小龙女揭开玉瓶,召来一群野蜂,一一叮在周伯通身上。老顽童笑逐颜开,全身脱 得赤条条地,让野蜂针刺,一面潜运神功,先将蜂毒吸入丹田,再随真气流遍全身各处 大穴。约莫一顿饭功夫,遍体都是野蜂尾针所刺的小孔,蝌毒尽解,再刺下去便越来越 痛,大声叫道:「够啦,够啦!再刺下去便搅出人命来啦!」拾起衣裤穿起。 小龙女微微一笑,将野蜂驱走,见金铃软索掉在一旁,顺手拾起,问道:「我要上 终南山去,你去不去?」周伯通摇摇头,道:「我另有要紧事情要办,你一个人去罢! 」小龙女道:「啊!是了,你要到襄阳城去相助郭大侠。」她一提到「郭大侠」三字, 便想到郭芙,跟著想到了杨过,黯然道:「周伯通,你若见到杨过,别提起曾遇见我。 」却见他口中喃喃自语,但一些声息也听不到,脸上神色甚是诡异,不知在捣甚麽鬼。 过了半晌,周伯通突然抬头问道:「你说甚麽?」小龙女道:「没甚麽了,咱们再见啦 。」周伯通心不在焉,只是点头挥手。 小龙女转身走开,过了一个山坳,忽声得周伯通大声吆喝呼啸,宛似在指挥蜜蜂。 小龙女好生奇怪,悄悄又走了回来,躲在一株树後张望,只见周伯通手中拿著玉瓶,正 在指手划脚的呼叫。她伸手怀中一探,玉瓶果已不翼而飞,不知如何给他偷了去,但他 吆喝的声音,似是而非,虽有几只野蜂闻到蜜香赶来,却全不理睬他的指挥,只是绕著 玉瓶嗡嗡打转。 小龙女忍不住噗哧一笑,从树後探身出来,叫道:「我来教你罢!」周伯通见把戏 拆穿,贼赃给事主当场拿住,只羞得满脸通红,白须一挥,斗地窜出数丈,急奔下山, 飞也似的逃走了。 小龙女哈哈大笑,心想这怪老头儿当真有趣得紧。她笑了数声,空山隐隐,传来几 响回声,蓦地□只觉寂寞凄凉,难以自遣,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。这一晚和金轮法王斗 智斗力,有老顽童陪著胡闹,倒也热闹了半天,此刻敌人走了,朋友也走了,全世界便 似孤另另的只□下了她一个人。 她一路跟随尹志平和赵志敬,只觉这两人可恶之极,虽将之碎□万段,也难解心头 之恨。她只消一出手,便能将两人杀了,但总觉得杀了他们那又如何?在大榆树下呆了 半晌,自言自语:「我还是找他们去!」走下山来,跨上放在山下吃草的花驴。 上得大路行了一程,忽见前面烟尘冲天,旌旗招展,蹄声雷震,大队军马向南开拔 ,显是蒙古大军又去攻打襄阳。小龙女心中踌躇:「这千军万马之中却如何去寻那两个 道士?」忽见三乘马从山坡旁掠过,马上乘著黄衫星冠,正是三个道人。小龙女心道: 「怎地多了一个?」遥遥望去,最後一人正是尹志平,赵志敬和另一个年轻道士并骑在 前。小龙女一提□绳,纵驴跟了下去。 尹志平和赵志敬听得蹄声,回头一望,又见到小龙女,都不禁脸上变色。那年轻道 人问道:「赵师兄,这女子是谁?」赵志敬道:「那是咱们教中的大敌,你别出声。」 那道人吓了一跳,颤声道:「是赤练仙子李莫愁?」赵志敬道:「不是,是她的师妹。 」那年轻道人名叫祁志诚,也是丘处机的弟子。他只知李莫愁曾多次与师伯、师父、师 叔们相斗,全真诸子曾在她手下吃过不少亏,来者既是李莫愁的师妹,自然也非善类。 赵志敬举鞭狂抽马臀,一阵急奔,尹祁二人也纵马快跑,片刻间已将小龙女远抛在 後。但小龙女那花驴後劲极长,脚步并不加快,只是不疾不徐的小跑。三匹马奔出四五 里,气喘吁吁,渐渐慢了下来,花驴又逐步赶上。赵志敬举鞭击马,但坐骑没了力气, 不论他如何抽打,只奔出数十丈,便又自急奔而小跑,自小跑而缓步。 祁志诚道:「赵师兄,我和你回头阻挡敌人,让尹师兄脱身。」赵志敬铁青著脸道 :「话倒说得容易,你不要命了吗?」祁志诚道:「尹师兄负掌教重任,咱们好歹也得 护他平安。」原来他此番是奉师父丘处机之命前来,召尹志平回重阳宫接任掌教之位。 赵志敬哼了一声,不加理睬,心想:「也不知天多高,地多厚,凭你这点儿微末道 行就想挡住她?」祁志诚见他脸色不善,不敢多说,勒住马□,待尹志平上前,低声道 :「尹师兄,你千金之躯,非同小可,还是你先走一步。」尹志平摇头道:「由得他去 !」 祁志诚见他镇静如恒,好生佩服,暗道:「怪不得师父要他接任掌教,单是这份气 度,第三代弟子中就无人能及。」他却不知尹志平此时心情特异,小龙女要杀便伸颈就 戮,早已全无抗拒之念。赵志敬见二人不急,究也不便独自逃窜,好在见小龙女一时也 无动手之意,於是走一段路便回头望一眼,心中大是惴惴不安。 四人三前一後,默默无言的向北而行。这时蒙古大军南冲之声已渐渐隐没,偶而随 风飘来一些金鼓号角之声,但风势一转,随即消失。百姓躲避敌军,大道附近别说十室 九空,简直是鸡犬不留,绝无人迹。那日尹志平与赵志敬荒不择路的逃到了偏僻之处, 还可找到一家小小饭店,这时一路行来,连完好的空屋也寻不著一所。 当晚尹志平等三人便在一所门窗全无的破屋中歇宿。赵志敬和祁志诚偷偷向外张望 ,只见小龙女在两株大树间悬了一根绳子,横卧在绳上。祁志诚见她如此功夫,暗暗心 惊,只有尹志平坦然高卧,理也不理。这一晚赵志敬忽起忽卧,那敢合眼而睡?只待树 上稍有声息,便要破门逃去。 次晨四人又行。赵志敬连晚未睡,加之受惊过甚,骑在马上迷迷糊糊的打磕睡。祁 志诚和尹志平并骑而行,落後了七八丈,祁志诚忍不住说道:「尹师兄,你和赵师兄的 武功,每年大较小较,我都见识过的,两位可说各有所长,难分高下。但说到胸中器量 ,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。」尹志平苦笑了一下,问道:「师父和各位师伯叔这次闭关, 你可知要有多少时日?」祁志诚道:「师父说快则三月,慢则一年,因此要急召尹师兄 去接任掌教。」尹志平呆呆出神,自言自语:「他老人家功夫到了这等田地,不知还须 修持甚麽?」祁志诚低声道:「听说五位真人要潜心钻研,设法破解古墓派的武功。」 尹志平「哦」了一声,忍不住回头向小龙女望了一眼。 原来那日大胜关英雄大会,小龙女与杨过出手气走金轮法王师徒,武功精绝,郝大 通、孙不二和尹赵二道都亲眼得见。何况杨过在郭靖书房之中,手不动、足不抬,便制 得赵志敬狼狈不堪,後来小龙女只一招之间,便将赵志敬震得重伤。他二人使何手法, 孙不二虽在近旁,竟然便看不明白,倒似全真派的武功在古墓派手下全然不堪一击,思 之实足心惊。後来又听说小龙女和杨过双剑合璧,将金轮法王杀得大败亏输,全真派上 下更是大为震动。全真诸子想起郝大通失手伤了孙婆婆的性命,李莫愁、小龙女、杨过 等人总有一日会来终南山寻仇。对付李莫愁一人已是大为棘手,何况再加上杨龙两个厉 害脚色?李莫愁和小龙女互有嫌隙之事,他们却不知晓。 全真七子之中,谭处端早死,此时马钰也已谢世,只剩下了五人。刘处玄任了半年 掌教,交由丘处机接任。五子均已年高,精力就衰,想起第三、四代弟子之中并无杰出 的人才,古墓派上山寻仇之时,倘若全真五子尚在人间,还可抵挡得一阵,但如小龙女 等十年後再来,那时号称天下武学正宗的全真派非一败涂地不可。因此五人决定闭关静 修,要钻研一门厉害武功出来和古墓派相抗,是以赶召尹志平回山接任掌教。 尹志平等朝行晚宿,一路向西北而行。小龙女总是相隔里许,不即不离的在後相随 。 这日到了陕西境内,祁志诚向尹志平道:「尹师兄,咱们是回重阳宫去。难道这龙 姑娘孤身一人,竟也敢涉险追来麽?」 尹志平「嗯」了一声,实是猜不透她的用意。这一路之上,日日夜夜,只是反来覆 去的寻思:「她要向五位真人揭发我的恶行麽?要仗剑大杀全真教,以出心中恶气麽? 或许,她只不过要回到古墓故居,正好和我同路?又难道……又难道……她怜我一片痴 心,终究对我有了情意?」想到最後一节,总不由得面红耳赤,暗自惭愧,这自是痴心 妄想,比之长生遇仙,尤为渺茫,反正此时生死荣辱全已置之度外,恐惧之心倒也淡了 。 又过数日,已到了终南山脚下。祁志诚取出一枝响箭,使手劲甩出,呜的一声响, 冲天而起。 过不多时,四名黄冠道人从山上急奔而下,向尹志平躬身行礼,说道:「清和真人 ,您回来啦,大家等候多时了。」尹志平道号「清和」,但除了他的亲传弟子之外,向 来无人如此称呼。这四名道人都是全真教的第三代弟子,和他一直师兄弟相称,其中一 人年纪比他还大得多。这四人突然改口,尹志平极感过意不去,忙下马还礼,谦道:「 四位师兄如此相称,小弟何以克当。」那年纪最长的道人是马钰的弟子,说道:「五位 师叔法旨,只待清和真人一到,即便接任掌教,至於交接大礼,要等丘师叔开关之後再 行。」尹志平道:「师父和四位师伯叔已经闭关了麽?」那道人道:「已闭了二十多天 。」 说话之间,只听山上乐声响亮,十六名道士吹笙击罄,排列在道旁迎接,另有十六 名道士拿著木剑、铁钵等法器,见尹志平来到,一齐躬身行礼,前後护拥,向山上而去 ,竟把赵志敬冷落在後。赵志敬又是气恼,又是羡妒,但内心却又不禁暗暗得意:「待 掌教之位落入我的手中,再瞧你们的嘴脸却又如何?」 傍晚时分,一行人已到了重阳宫外。宫中五百多名道人从大殿直排到山门外十馀丈 处,只听得铜钟镗镗,皮鼓隆隆,数百名道士躬身肃候。见到这般隆重端严的情景,尹 志平本来委靡颓唐,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,在十六名大弟子左右拥卫下,先到三清殿叩 拜元始天尊、太上道君、太上老君三清,再到後殿叩拜创教祖师王重阳的遗像,又到第 三殿全真七子集议之所,向七张空椅叩拜,然後回到正殿三清殿。 丘处机的第二弟子李志常取出掌教真人法旨宣读,命尹志平接任掌教。尹志平下拜 听训,感愧交集,瞥眼见赵志敬站在一旁,脸上似笑非笑的满是讥嘲之色,心中蓦地大 震。 尹志平听训已毕,站起身来,待要向群道谦逊几句,忽见外面一名道士进来,朗声 说道:「启禀掌教真人,有客到。」尹志平一呆,想不到小龙女竟会这般大模大样的正 式拜会,实不知如何应付才是,事到临头,要逃也逃不过,只得硬著头皮道:「请罢! 」 那道士回身出去,引了两个人进来。群道一见,均大感诧异,尹志平更是奇怪。原 来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蒙古官员打扮,另一个却是在忽必烈营中会见过的潇湘子。 那蒙古贵官朗声说道:「大汗陛下圣旨到,敕封全真教掌教。」说著在大殿上居中 一站,取出一卷黄缎,双手展开,宣读道:「敕封全真教掌教为:特授神仙演道大宗师 ,玄门掌教,文粹开玄宏仁广义大真人,掌管诸路道教所……」宣读到这□,见没人跪 下听旨,大声道:「全真教掌教接旨。」 尹志平上前躬身行礼,说道:「敝教掌教丘真人坐关,现由小道接任掌教,蒙古大 汗的敕封,非对小道而授,小道不敢拜领。」 那蒙古贵官笑道:「大汗陛下玉音,丘真人为我成吉思汗所敬,年事已高,不知是 否尚在人世。这敕封原本不是定须授给丘真人的,谁是全真教掌教,便荣受敕封。」尹 志平道:「小道无德无能,实是不敢拜领。」那贵官笑道:「不用客气啦,快快领旨罢 。」尹志平道:「荣宠忽降,仓卒不意。请大人後殿侍茶,小道和诸师兄商议商议。」 那贵官甚是不快,卷起了圣旨道:「也罢!却不知要商量甚麽?」教中职司接待宾 客的四名道人当即陪著贵官和潇湘子到後殿用茶。 尹志平邀了十六名大弟子到别院坐下,说道:「此事体大,小弟不敢擅自作主,要 聆听各位师兄的高见。」 赵志敬抢先道:「蒙古大汗既有这等美意,自当领旨。可见本教日益兴旺,连蒙古 大汗也不敢小视咱们。」说著神情甚是得意,呵呵而笑。李志常摇头道:「不然,不然 !蒙古侵我国土,残害百姓,咱们怎能受他敕封?」赵志敬道:「丘师伯当年领受成吉 思汗诏书,万里迢迢的前赴西域,尹掌教和李师兄均曾随行,有此先例,何以受不得蒙 古大汗的敕封?」李志常道:「那时蒙古和大金为敌,既未侵我国土,且与大宋结盟, 此一时彼一时,如何能相提并论?」赵志敬道:「终南山是蒙古该管,咱们的道观也均 在蒙古境内,若是拒受敕封,眼见全真教便是一场大祸。」李志常道:「赵师兄这话不 对。」赵志敬提高声音,道:「甚麽不对,要请李师兄指点。」李志常道:「指点是不 敢。但请问赵师兄,咱们的创教祖师重阳真人是甚麽人?你我的师父全真七子又是甚麽 人?」 赵志敬愕然道:「祖师爷和师父辈宏道护法,乃是三清教中的高人。」李志常道: 「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,爱国忧民,每个人出生入死,都曾和金兵血战过来的。 」赵志敬道:「是啊。重阳真人和全真七子名震江湖,武林中谁不钦仰?」 李志常道:「想我教上代的真人,个个不畏强御,立志要救民於水火之中,全真教 便算真的大祸临头,咱们又怕甚麽了?要知道头可断,志不可辱。」这几句话大义凛然 ,尹志平和十多名大弟子都是耸然动容。 赵志敬冷笑道:「便只李师兄就不怕死,旁人都是贪生畏死之徒了?祖师爷创业艰 难,本教能有今日的规模,祖师爷和七位师长花了多少心血?这时交付下来,咱们处置 不当,将轰轰烈烈的全真教毁於一旦,咱们有何面目见祖师爷於地下?五位师长开关出 来之时,又怎生交代?」这番话言之成理,登时有几名道人随声附和。赵志敬又道:「 金人是我教的死仇,蒙古灭了金国,正好替我教出了口恶气。当年祖师爷举义不成,气 得在活死人墓中隐居不出,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知道金人败军覆国,正不知有多喜欢呢。 」 丘处机的另一名弟子王志坦道:「蒙古人灭金之後,若是与我大宋和好,约为兄弟 之邦,咱们自然待以上国之礼。但今日蒙古军大举南下,急攻襄阳,大宋江山危在旦夕 ,你我都是大宋之民,岂能受敌国的敕封?」转头向尹志平道:「掌教师兄,你若受了 敕封,便是大大的汉奸,便是本教的千古罪人。我王志坦纵然颈血溅於地下,也不能与 你干休。」说到此处,已然声色俱厉。 赵志敬□地站起,伸掌在桌上一拍,喝道:「王师弟,你是想动武不成?对掌教真 人竟敢如此无礼?」王志坦厉声道:「咱们只是说理。若要动武,又岂怕你来?」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,互不为下,气势汹汹的便要大挥老拳,拔剑相斗。一名须发花 白的道人连连摇手,说道:「各位师弟,有话好好说,不用恁地气急。」王志坦道:「 依师兄说该当如何?」那道人说:「依我说啊,唔,唔……出家人慈悲为怀,能多救得 一个百姓,那便是助长一分上天的好生之德……唔,唔……咱们若是受了蒙古大汗的敕 封,便能尽力劝阻蒙古君臣兵将滥施杀戮,当年丘师叔,不是便因此而救了不少百姓的 性命麽?」有几名道人附和道:「是啊!是啊!」 一名短小精悍的道人摇头道:「今日情势非昔可比。小弟随师父西游,亲眼见到蒙 古兵将屠城掠地的惨酷。咱们若受敕封,降了蒙古,那便是助纣为虐,纵然救得十条八 条性命,但蒙古势力一大,不知将有几千几万百姓因此而死。」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 ,是当年随丘处机西游的十九弟子之一。 赵志敬冷笑道:「你见过成吉思汗,那又怎地?我此番便见了蒙古四王子忽必烈, 这位王爷礼贤下士,豁达大度,又那□残暴了?」王志坦叫道:「好啊,原来你是奉了 忽必烈之命,做奸细来著!」赵志敬大怒,喝道:「你说甚麽?」王志坦道:「谁帮蒙 古人说话,便是汉奸。」赵志敬突然跃起,呼的一掌便往王志坦头顶击落。斜刺□双掌 穿出,同时架开他这一击,出掌的却是丘处机的另外两名弟子,其中一人便是祁志诚。 赵志敬怒火更炽,大叫:「好哇!丘师伯门下弟子众多,要仗势欺人麽?」 正闹得不可开交,尹志平双掌一拍,说道:「各位师兄且请安坐,听小弟一言。」 全真教的掌教向来威权极大,众道人当即坐了下来,不敢再争。 赵志敬道:「是了,咱们听掌教真人吩咐,他说受封便受封,不受便不受。大汗封 的是他,又不是你我,吵些甚麽?」他想尹志平有把柄给自己拿在手□,决不敢违拗自 自之意。李志常、王志坦等素知尹志平秉性忠义,心想凭他一言而决,的确不必多事争 闹,於是各人望著尹志平,听他裁决。 尹志平缓缓道:「小道无德无能,忝当掌教的重任,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这件大事 。」说著抬起头来,呆呆出神。大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齐注视著他,道院中静得没半点 声息。 过了良久,尹志平缓缓的道:「本教乃重阳祖师所创,至马真人、刘真人、丘真人 而发扬光大。小弟继任掌教,怎敢稍违王马刘丘四真人的教训?诸位师兄,眼下蒙古大 军南攻襄阳,侵我疆土,杀我百姓。若是这四位前辈掌教在此,他们是受这敕封呢,还 是不受?」 群道听了此言,默想王重阳、马钰、刘处玄、丘处机平素行事:王重阳去世已久, 第三代弟子均未见过;马钰谦和敦厚,处事旨在清静无为;刘处玄城府甚深,众弟子不 易猜测他的心事;但丘处机却是性如烈火、忠义过人。众人一想到他,不约而同的叫道 :「丘掌教定然不受!」赵志敬却大声道:「现下掌教是你,可不是丘师伯。」 尹志平道:「小弟才识庸下,不敢违背师训。又何况我罪孽深重,死有馀辜。」说 到这□,垂首不语。群道不知他话中含意,除赵志敬外,都以为不过是自谦之辞,只觉 得「罪孽深重、死有馀辜」八字,未免太重,有点儿不伦不类。赵志敬「哼」的一声, 站起身来,说道:「如此说来,你是决定不受的了?」 尹志平凄然道:「小弟微命实不足惜,但我教令誉,却不能稍有损毁。」他声调渐 渐慷慨激昂,又道:「方今豪杰之士,正结义以抗外侮。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,若是降 了蒙古,咱们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英雄?」群道轰然喝采,李志常、宋德方、王志坦、祁 志诚等大声道:「掌教师兄言之有理。」 赵志敬袍袖一拂,怒冲冲的走出道院,在门边回过头来,冷笑道:「掌教师兄,你 说话倒是好听得紧啊,嘿嘿!此事後果如何,你也料想得到。」说著大踏步便行。 群道纷纷议论,都赞尹志平决断英明。四五个附和赵志敬的道人觉得不是味儿,讪 讪的走了。 尹志平黯然无语,回到自己丹房,知道赵志敬受此挫折,决不干休,定要当众揭发 自己的丑行。他宣称不受敕封之时便已决意一死,数月来担惊受怕,受尽折磨,这时想 到死後一了百了,心中反而坦然,於是闩上丹房房门,冷然一笑,抽出长剑便往颈上刎 去。 突然书架後转出一人,伸手一钩一带,尹志平毫没防备,长剑竟给他夹手夺去,一 惊之下回过头来,见夺剑的正是赵志敬,只听他冷冷的道:「你败坏我教名声,便想一 死了事,甚麽都不理了?龙姑娘守在宫门之外,待会她进来理论,教咱们如何对答?」 尹志平道:「好!那麽我出去在她面前自刎谢罪。」赵志敬道:「你便算自刎,此事还 是不了。五位师长开关出来,定要追问。全真教令誉扫地,你便是千古罪人。」 尹志平再也支持不住,突然坐倒在地,抱著脑袋喃喃道:「你叫我怎麽办?怎麽办 ?就算死了,也是不成。」适才他在众道之前侃侃而谈,这时和赵志敬单独相处,却竟 无半点自主之力。赵志敬道:「好,你只须依我一件事,龙姑娘之事我就全力跟你弥缝 ,本教和你的声名均可保全,决无半点後患。」尹志平道:「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 ?」赵志敬说道:「不,不!我决不要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。」尹志平心头一松,喜道 :「甚麽事呢?快说,我一定依你。」 半个时辰之後,大殿上钟鼓齐鸣,召集全宫道众。李志常吩咐丘处机一系门下众师 弟与再传弟子道袍内暗藏兵刃,生怕尹志平拒受敕封,赵志敬一派人或有异图。大殿上 黑压压的挤满了道人,各人神色均极紧张。 只见尹志平从後殿缓步而出,脸上全无血色,居中一站,说道:「各位道兄,小道 奉丘掌教之命,接任掌教,岂知突患急病,无法可治……」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,群道 中有十馀人忍不住「啊、啊」的叫出声来。尹志平续道:「掌教重任,小弟已不克负荷 ,现下我命玉阳子座下大弟子赵志敬,接任掌教!」 这句话一出,大殿上立时寂然无声。但这肃静只是一瞬间的事。接著李志常、王志 坦、宋德方等人争著大声反对:「丘真人要尹师兄继任掌教,这重任岂能传给旁人?」 「掌教师兄好好的,怎会患上不治之症?」「这中间定有重大阴谋,掌教师兄可莫上了 奸人的当。」第四代的众弟子不敢大声说话,但也都交头接耳,议论纷纭,大殿上乱成 一片。李志常等怒目瞪视赵志敬,只见他不动声色,双手负在背後,对各人的言语便似 全然没有听见。 尹志平双手虚按,待人声静了下来,说道:「此事来得突兀,难怪各位不明其中之 理。我教眼前面临大祸,小道又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,此刻追悔莫及,纵然杀身之谢, 也已难以挽救。」说到这□,神色极是惨痛,顿了一顿,又道:「我反覆思量,只有赵 志敬师兄才识高超,能带同本教渡过难关。各位师兄弟务须捐弃成见,出力辅佐赵师兄 光大本教。」 李志常慨然道:「人孰无过?掌教师兄当真有甚差失,待五位师长开关之後,禀明 领责便是。掌教让位之举,我们万万不能奉命。」尹志平长叹一声,说道:「李师弟, 你我多年交好,情若骨肉。今日之事,请你体谅愚兄不得已的苦衷,别再留难了罢。」 李志常满腹疑团,瞧尹志平的神色确有极重大的难言之隐,他言语中竟是极意求恳 ,倒也不便再争,当下低头不语,暗自沉思方策。王志坦朗声道:「掌教师兄便真要谦 让,也须待五位师长开关之後,禀明而行,那才不误了大事。」尹志平黯然道:「事在 急迫,等不及了。」王志坦道:「好罢,就算如此,咱们同辈师兄弟之中,德才兼备, 胜过赵师兄的并非没有。李志常师兄道力深湛,宋德方师弟任事干练,何以要授给大众 不服的赵师兄?」 赵志敬性格暴躁,强忍了许久不语,这时再也按捺不住,冷笑道:「还有敢作敢为 的王志坦师兄呢?」王志坦怒道:「小弟不才,比诸位师兄差得太远。可是和赵师兄相 比,自忖还略胜一筹。」赵志敬嘿的一声冷笑,抬头望著屋顶,神情极是傲慢。王志坦 大声道:「小弟的武功剑术,自非赵师兄敌手,但我至少不会去做汉奸。」赵志敬面色 铁青,喝道:「你有种便把话说清楚些,谁做汉奸了?」两人言语相争,越说越是激烈 。 尹志平道:「两位不须争论,请听我一言。」赵王两人不再说话,但仍是怒目相视 。尹志平道:「本教向来规矩,掌教之位,由上一代掌教指任,并非由本教同道互推, 这话可对麽?」众人齐声应道:「是!」尹志平道:「我现在下指命赵志敬为本教下一 任掌教,众人不得争论。赵师兄,你上前听训罢。」赵志敬得意洋洋,跨步上前,躬身 行礼。 王志坦和宋德方还待说话,李志常一拉两人袍袖,使个眼色,两人素知处事稳当, 必是别有所见,於是不再争议。李志常低声道:「尹师兄定是受了赵志敬的挟持,无力 与抗。咱们须得暗中查明赵志敬的奸谋,再抖将出来。现下尹师兄已有此言,若再争辩 ,反而显得咱们理亏了。」王宋二人点头称是,随著众人参与交接掌教的典仪。 全真派一日之间竟有两人先後接任掌教,群道或忿忿不平,或暗暗纳罕。 接任典仪行毕,赵志敬居中一站,命自己的嫡传弟子守在身旁,说道:「有请蒙古 大汗陛下的天使。」这「天使」两字一出口,王志坦忍不住又要喝骂,李志常忙使眼色 止住。过不多时,四名知宾道人引著那蒙古贵官和潇湘子走进殿来。 赵志敬忙抢到殿前相迎,笑道:「请进,请进!」那蒙古贵官等候良久,早已不快 又见尹志平并不出迎,脸色更是难看。一名知宾的道人知他心意,说道:「本教掌教之 位,自此刻起由这位赵真人接任。」那贵官一怔,转恼为喜,笑道:「原来如此,恭喜 恭喜!」说著拱手为礼。潇湘子站在他身後两步之处,脸上始终阴沉沉的不显喜怒之色 。 赵志敬侧著身子引那贵官来到大殿,说道:「请大人宣示圣旨。」那贵官微微一笑 ,心想:「原该由你这般人来掌教才像样子。先前那道人死样活气,教人瞧著好生有气 。」取出圣旨,双手展开。赵志敬跪倒在地,只听那贵官读道:「敕封全真教掌教为… …」 李志常、王志坦等见赵志敬公然领受蒙古大汗敕封,相互使个眼色,刷刷几声,寒 光闪动,各人从道袍底下取出长剑。王志坦和宋德方快步抢上,手腕抖处,两柄长剑的 剑尖已指住赵志敬的背心。李志常朗声喝道:「本教以忠义创教,决不投降蒙古。赵志 敬背祖灭宗,天人共弃,不能再任掌教。」另外四名大弟子各挺长剑,将那贵官和潇湘 子围住。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之极。赵志敬虽然早知李志常等心中不服,但想掌教的威权极 大,自来无人敢抗,自己既得出任此位,便是本教最高首领,所下法旨,即令五位师长 也不能贸然反对,万料不到对方竟敢对掌教动武。这时他背心要害给两剑指住了,又惊 又怒,却并不畏惧,大声道:「大胆狂徒,竟敢犯上作乱吗?」王志坦喝道:「奸贼! 敢动一动,便教你身上多两个透明窟窿。」 赵志敬的武功原在王宋二人之上,但此时出其不意,俯伏在地时给人制住,已全然 处於下风。他事先布置了十馀名亲信在旁护卫,道袍之中也暗藏兵刃,但李志常、王志 坦等都是丘处机的亲传弟子,平素在教中颇有威望,突然一齐出手,赵志敬的心腹大都 不敢动弹。有几人想取兵刃,均是一伸臂便给人点了穴道。给孙婆婆掷伤了脸的张志光 ,在豺狼谷曾与陆无双相斗的申志凡、赵志敬的弟子鹿清笃均在其内。 李志常向那贵官道:「蒙古与大宋已成敌国,我们大宋子民,岂能受蒙古的封号? 两位请回,他日疆场相见,再与两位周旋。」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痛快,殿上群道中有许 多当即大声喝采。 那贵官白刃当前,竟是毫无惧色,冷笑道:「各位今日轻举妄动,不识好歹,全真 教大好基业,眼见毁於一旦,可惜啊可惜。」李志常道:「神州河山都已残破难全,我 们区区一个教门又何足道?阁下再不快走,倘若有人无礼,小道可未必约束得住。」 潇湘子忽地冷冷插口道:「如何无礼?倒要见识见识!」猛地伸出长臂,左抓一把 ,右抓一把,随手便将王志坦与宋德方手中长剑都夺了过来。赵志敬立时跃起,双臂使 招「白云出岫」护住後心,站在那贵官身旁。潇湘子将左手中长剑交了给他,右手剑刷 的一声向李志常刺去。李志常举剑挡架,只觉手臂微微一麻,急运内功相抗,呛□一响 ,双剑齐断。 潇湘子夺剑、震剑,快速无伦,只一瞬间之事,接著袍袖一拂,双掌齐出,将身边 四名全真大弟子的长剑一齐震开。他连使三招,挫败全真教七名高手,殿上数百道人无 不骇然,瞧不出这僵□一般的人武功竟如此高强。 赵志敬素来瞧不起王志坦、宋德方等人的武功,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,给两人制得 跪在地下抬不起头来,心中如何怒,这时一剑在手,顺势就向王志坦刺去。这一招「大 江东去」乃全真剑法中极凌厉的招数,剑刃破空,嗤嗤作响,直指王志坦的小腹。 王志坦向後急避。赵志敬下手毫不容情,立意要取他性命,手臂前送,剑尖又挺进 了两尺有馀,眼见王志坦这一下大限难逃,殿上众人一时惊得寂无声息,斗然间斜刺□ 一只袍袖挥出,卷住剑刃向旁一拉,嗤的一声,袍袖割断,就这麽顿得一顿,王志坦向 後跃开,旁边两柄长剑伸过来架住了赵志敬的剑,瞧那断袖之人时,却是尹志平。 赵志敬大怒,指著他喝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竟敢如此!」尹志平道:「赵师兄,你 亲口答应了不受蒙古敕封,我才把掌教之位让你,为何转眼之间,即便出尔反尔?」赵 志敬道:「嘿,适才你问我道:『你要我受蒙古大汗的敕封?』我道:『不,我决不要 你受蒙古大汗的敕封!』我怎麽说话不算了?受敕封的是我,可不是你。」尹志平喃喃 的道:「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,你好狡狯!」 这时李志常已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柄长剑,大声道:「全真教的好兄弟,咱们仍奉尹 真人为掌教。大家把这姓赵的汉奸擒下了,听由掌教真人发落。」说著挺剑上前,和赵 志敬斗了起来。王志坦、宋德方与其馀五名大弟子列成天罡北斗阵法,登时将潇湘子围 住。潇湘子武功虽强,但这阵法一经催动,威力非常,他急从袍底取出钢棒招架,但见 阵法变幻,七名全真道人左穿右插,虚实互易,不由得眼花撩乱。 那贵官早退在大殿角落,眼见情势不对,忙从怀中取出号角,鸣都都的吹了起来。 两名道人抢上前去,夺下号角,将他反手擒住,但终於迟了一步,号角声已然传出。 尹志平知他呼召外援,危难当头,不由得精神大振,叫道:「祁志诚师弟,你看住 这蒙古官儿。于道显师兄、王志谨师兄,你们带同三位师兄,快到後山玉虚洞去帮孙师 兄守护,以防外敌骚扰五位师长静修。陈志益师弟,你带六个人防守前山;房志起师弟 ,你带六个人防守左山;刘道宁师弟,你带六人防守右山。」 防守前後左右的,都是丘处机门下他的同门师弟。守护玉虚洞的于道显是刘处玄门 下,王志谨是郝大通门下。刘处玄和郝大通都在玉虚洞中挣修,于王二人武功均高,为 人正直,而且纵有异心,也决不会危害亲师。尹志平於片刻之间,便分派得井井有条, 各处要地都已有人把守,而且互相呼应救援,便有大批军马到来,一时也难攻打得进。 众弟子见他目光如电,指挥若定,发号施令中自有一股威严,竟无人敢予违抗,一一领 命而出。 忽听得门外喝骂喧哗,兵刃撞击之声大作,群道正差愕间,墙头一声嗤哨,跳进数 十个人来。东边是尹克西领头,西边是尼摩星领头,正面是马光佐领头,所率领的都是 蒙汉西域武士中的好手。 原来忽必烈猛攻襄阳,连月不下,军中忽然疫病发作,最後一阵猛攻无效,随即退 兵。那日小龙女望见大军向南急驰,便是最後的一场攻城。忽必烈大军未退,已派人收 罗中原豪杰,以图後举,蒙古大汗下旨笼络全真派,也是忽必烈的计谋之一。但他知全 真教禀性忠义,未必便肯归服,是以派金轮法王率领大批武林好手伏在终南山周围,倘 若全真教违抗诏命,便以武力压服。 终南山本来守护周密,但一日之中两易掌教,重阳宫□乱成一团,派在外面守卫的 道人都撤了回来参与易立掌教的大典,因此尹克西、尼摩星等来到重阳宫的宫墙之外, 全真教中各人竟未发觉。这时敌人突然现身,尹志平派遣的各路人手倒有一大半还未离 殿。但见前後左右均是外敌,全真教道众虽多,一来大都未携兵刃,二来处在包围之中 ,挤成一团,四下□要害全落人手,眼见一败涂地之势已成,只有任人宰割了。 那宣敕封的蒙古贵官本已给祁志诚拿住,这时高声叫道:「全真教的各位道长,快 掷下兵器,听由掌教赵真人发落。」 尹志平喝道:「赵志敬背祖叛师,投降外敌,身负大罪,已非本教掌教。」他虽见 情势极其不利,仍决意一拚,指挥群道迎敌。但群道大都赤手空拳,斗不多时,已有十 馀人□横就地。接著尹志平、李志常、王志坦、宋德方、祁志诚等一一失手,或兵刃被 夺,或受伤倒地,或被点中穴道,馀下众道被耳克西率领的武士逼在大殿一隅,无法反 抗。 那贵官官阶甚高,尹克西、潇湘子等均须听他号令。他见已获全胜,向赵志敬道: 「赵真人,瞧在你的面上,全真教教众谋叛抗命之事,我可以代为隐瞒,不予启奏。」 赵志敬躬身连连道谢,猛地□想起一事,忙向潇湘子低声道:「有件大事尚须前辈相助 。我的师父师伯叔等五个在後山静修,他们若是得讯赶来,这……这……」潇湘子阴恻 恻的道:「赶来便赶来,我给你打发便是。」赵志敬不敢再说,心中颇感不满,一面又 暗自担忧:「你别小觑了我师父、师伯,他们当真来此,你有得苦头吃了。但若五位师 长打退蒙古武士,我可要性命难保。」 那贵官道:「赵真人,你先奉领大汗陛下的敕封,然後发落为首的叛徒。」赵志敬 道:「是!」跪下听旨。 尹志平、李志常等手足被缚,耳听得那贵官读敕封,赵志敬磕头谢恩,大呼万岁, 都是怒火填膺。宋德方坐在李志常的身旁,在他耳边低声说道:「李师哥,你解开我手 上的绑缚,我冲出去禀告师长。」李志常与他背脊靠著背脊,潜运内力,指上使劲,解 开了缚在他手腕的牛筋,低声道:「可千万要缓缓禀报,装作若无其事,别让五位师长 受惊,以致岔了真气内息……」宋德方缓缓点头。 宣敕已毕,赵志敬站起身来,那贵官和潇湘子等向他道喜。 宋德方见众人都围著赵志敬,突然跃起,抢到三清神像之後。尼摩星叫道:「站住 的!」宋德方那□理他,发足急奔。尼摩星双足已断,无法追赶,左手一扬,一枚蛇形 小镖激射而出,扑的一声,打中了宋德方左腿。尼摩星叫道:「躺下的!」宋德方身子 一幌,却不躺下的,忍痛奔跑。重阳宫房舍重重叠叠,他只转了几个弯,几名追赶他的 蒙古武士便不见了他影踪。 宋德方奔到了隐僻之处,起出小镖,包扎好伤口,到丹房中取出一柄长剑,奔向後 山。他转过一排青松,刚望到玉虚洞的洞门,不由得暗暗叫苦,只见数十名蒙古武士正 在搬运山石,堵塞玉虚洞的洞门。一个高瘦藏僧站著督工,另有僧俗两人在旁指挥,宋 德方认得这两人是曾来攻打重阳宫的达尔巴和霍都,武功与郝大通等不相上下。那高瘦 藏僧形貌清奇,显然辈份武功尚在过二人之上,眼见玉虚洞门已被堵上了十之七八,不 知五位师长性命如何,心道:「师父待我恩重如山,今日师长有难,若不舍命相救,枉 生於天地之间。」 他明知冲上拦阻只不过白送性命,决不能解救师父的困危,但全教遭逢大难,义不 能独自求全,於是手持长剑,从松树後窜出,运剑如风,向那藏僧身後刺去。他想擒贼 擒王,这一剑若能侥幸得中,敌党势必大乱。 那藏僧正是金轮法王。他已向赵志敬问明全真教中诸般详情,是以一上山便堵玉虚 洞,知道只要制住全真五子,馀下的第三四代弟子便无可与抗。 宋德方剑尖离他背心不到一尺,见他仍是浑然不觉,正自暗喜,猛地眼前金光一闪 ,当的一声,那藏僧手中一件圆圆的奇形兵刃回掠过来,与他剑刃一碰。宋德方虎口剧 痛,长剑脱手飞出,只这麽一震,牵动真气,哇的一口鲜血喷出,迷迷糊糊之中,隐隐 听得前面传来许多人齐声呐喊,不知又出了甚麽事,心中一阵忧急,便昏晕过去。 金轮法王也听到大殿上的叫声,但想到潇湘子、尹克西等高手在场主持,全真教的 第三代弟子定然施展不出甚麽古怪,当下也不在意,只是催促众武士赶搬大石,及早将 玉虚洞堵塞,以防丘处机等人忽然冲出,不免大费手脚。 大殿上自宋德方一走,情势又变。那贵官向赵志敬道:「赵真人,贵教犯上作乱之 辈,人数可不少啊,我瞧你这掌教之位,有点儿坐不安稳呢。」 赵志敬也知众道心中不服,只要潇湘子等一去,群道立时便要反击,一不做,二不 休,此时骑虎之局已成,大声说道:「按照本教教规,叛教犯上者该当何罪?」群道默 然不应,心中大都说道:「你自己才叛教犯上。」赵志敬又问一声,眼望弟子鹿清笃, 要他回答。鹿清笃答道:「当在三清神像之前自行了断。」 赵志敬道:「不错!尹志平,你知罪了吗?服不服了?」尹志平道:「不服!」赵 志敬道:「好,带他过来!」鹿清笃推尹志平上前,站在三清神像之前。赵志敬又问李 志常、王志坦诸人,人人都大声回答:「不服。」一一问去,被擒众道之中只有三人害 怕求饶,赵志敬便下令松绑。其馀二十四人却个个挺立不屈,王志坦等性子火爆的,更 是骂声不绝。 赵志敬道:「你们倔强如此,本掌教纵有好生之德,也已无法宽容。鹿清笃,你替 祖师爷行法罢!」鹿清笃道:「是!」提起长剑,将站在左首第一个的于道显杀了。 于道显为人谨厚和善,全教上下个个和他交好。众道见鹿清笃将他刺死,都大声鼓 噪起来。宋德方和金轮法王在後山听到的喊声,便是众道人的呼喝。尹克西将手一摆, 数十名蒙古武士各执兵刃,拦在众道之前。 鹿清笃见众人叫得厉害,顿感害怕。赵志敬道:「快下手,慢吞吞的干甚麽?」鹿 清笃应道:「是!」手起剑落,又刺死了两人。站在左首第四的已是尹志平,鹿清笃提 起长剑,正要向他胸口刺落,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:「且慢,不许动手!」 鹿清笃回过头来,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站在门口,却是小龙女。只听她说道:「你站 开!这个人让我来杀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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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st Updated: Saturday, November 16, 1996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《神雕侠侣》第二十六回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